文名:南柯一梦·江南调
笛声悠悠 教人忘忧 若南柯一梦
星斗光透 时无英雄 心猿已深锁
可你辞世后 我再也没笑过
——序
[壹]
雨。
雨点洒落在古老的青石板上,溅起水花,湿了行人的衣袍下摆,雾气萦绕着这江南小镇。
巷子里的油纸伞似水墨般,泼在江南烟雨中。
行人闲庭信步,悠闲自在,享受着烟雾朦胧的妙趣。
偶有一两孩童在雨中嬉戏,故意赤着小脚打闹,一旁的少妇虽是呵斥着,嘴角却是带着笑的。
一白衣女子打着伞驻足江边,看不清眼眸,青丝被玉兰花挽起,几缕发丝顺着下颚泻下,白玉似的柔夷扶着栏杆,引得路人纷纷回首观望。
女子将油纸伞放在石阶上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笛,雕琢着碎花与青葱的颜色相映成辉,轻启薄唇,轻巧地吹起来。
飘渺的笛声在江边传开,似在诉说心中之感。
江边洗衣的阿婆、阁楼上饮酒作对的文人、雨中嬉戏的孩童都抬起了头,看着那朦胧水雾中的亭亭玉立的女子,失了神。
她睁开了眼眸,柔若秋水的眸子却带着淡淡的冰冷,似乎能看透世间一切。十指纤纤,肤如凝脂,唇贴在竹笛上,空灵的笛声缓缓泻出。
人们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事,轻步走来,生怕发出声响惊动了这女子。三三两两的人群在桥上围成一个圈,将女子围在中心,却又隔了一段距离,仿佛只要再走近一步,女子就会化为飘渺散去。
女子似没有察觉般,仍吹着那无人知名的曲子。周围的人们如痴如醉地听着,也顾不得雨点潵在身上,湿了衣袍。
“花似火,水如蓝,笑靥乱。”带着点点惆怅的男子嗓音,路人对这个突然站出来的男子发出唏嘘声。
女子眼睫一颤,抬头看向来人,乌发束着白色丝带,一身雪白绸缎,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,上系一块羊脂白玉,外罩软烟罗轻纱。眉长入鬓,细长温和的双眼,秀挺的鼻梁,嘴角一抹笑意。
男子身后跟着一个稚气未脱的书童替他撑伞,看来是富贵人家。
“伊人香,乌衣巷,忆江南。” 男子和着女子的曲唱着,竟浑为一体,似乎本来这曲儿就该配这词,女子将目光收回,玉指继续在竹笛上游走。
“谢家燕,又成双,朱雀桥。”男子手中的折扇随着节拍打着,女子的青丝上沾满了水珠,目光却一动不动的看向江面,泛起涟漪。
“花径香,青石街,碎夕阳。”女子左脚伴随着击扇声点地,男子看着女子,嘴角的笑意更浓了。
“挽袖补韵调江南,风月不只垂杨柳。”一曲终了,女子低头轻抚竹笛,眼中极尽温柔。将竹笛塞进怀中后,她看着男子,一刹笑靥如花。然后突然发现自己的失态,又迅速恢复了冰冷的眸光。
“敢问姑娘芳名?”男子轻笑着,手中折扇扇起徐徐微风,额前几缕发丝飘动。
“小女子无名无姓。”冷漠的语调,将油纸伞拾起,伞下的人,看不见表情。
“如此,可否到碎叶阁一叙?”男子似乎没有听见女子语气冷漠,仍是笑盈盈的看着她。
“有事在身,恕不奉陪。”女子淡然的转身,顺着石阶向下走,围观的人群纷纷散开,留出一小条道路让女子通过。
男子先是一愣,又缓过神来,用扇子掩住面庞轻笑,笑后颇惆怅地长叹了口气,摇着扇子看着女子远去。
女子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江南烟雨中,与白色的雾气融为一体,不见踪影。
虚幻大千两茫茫,一邂逅,终难忘。相逢主人留一笑,不相识,又何妨。
男子喃喃道,望着这缠绵不断的江南烟雨,恍然若失。
下次,不会再相见了吧。
[贰]
缠绵的小雨一连下了几日,江南的雾气愈发朦胧,将古镇围绕起来,恍如隔世。
白衣女子撑着伞在无人小巷中行走着。
雨点打在油纸伞上的滴答滴答声,在寂寥的雨声中煞是动听。
当走到一家店铺门前,她停下脚步,抬头看着店铺门上的匾额刻着“当”,行云流水般的笔风与江南小镇很是匹配,恰到好处地与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,仿佛生来就该在这个地方。
女子低头从怀里掏出那玉笛,目光随着碎花花纹流转,手指细细抚摸着每一处起伏,仿佛要将这玉笛刻在心里。
终是咬了咬牙,收起油纸伞,走向大门。
古老的门板静默地诉说着千年的沧桑。
推门而进时,吱呀吱呀的声音伴随着风铃声响起,清脆之声似拨开了江南的烟雾。
迎面扑来一阵淡淡潮湿霉味,女子蹙了蹙眉,将手中的玉笛放在红木柜台上,四处张望,却不见人影。只听叮叮当当的声响,从珠帘后走出一老者,微闭的双目,淡然的神态,几缕鬓白,走起路来却是飘逸,似云中漫步。
女子心道:这江南人都是如此淡然自在的么?
他走到柜台前,从柜下拿出一块白布,将玉笛置于白布之上,手隔着布细细把玩起来,将玉笛彻底抚摸一遍之后,轻轻放下,只是叹息。
女子什么话也没说,老者也没说什么。多年的磨砺早已将他打磨圆滑,老者去了后台拿了银票,开了当票递给女子,她将它们一起叠好放进怀中之中,福了福身,拿起油纸伞便转身离开。
路上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,女子神情恍惚,连脚踩进水坑,湿了鞋都似没感觉。
泥土混合着雨水沾在衣袍上,越发狼狈。
不知走了多久,这条无人小巷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。
朦胧的雾气萦绕,看不清前方,想要后退却辨不清来时的路。
不知从哪里出来一少年,匆忙的从女子身旁走过。小巷颇窄,少年经过时撞了她一下,女子略带厌恶地蹙眉,刚想发声。却发现有些异样。
女子伸手探向放银票的地方,却发现早已空空如也。
刚才那少年早已不见踪影,周围浓郁的雾气迷了女子的眼睛。
烟雾似乎钻进了女子的眼,泪不自主地从眼角滑下。女子无助的蹲在巷边,油纸伞倒在地上,任由雨水冲刷。
时间仿佛定格在了那一刻。直到女子感到有人在触碰自己。
冷然抬眸望去,认出是方才那白衣公子。
白衣男子的眼中略带不解和怜惜。见到女子冷冽的眼神,颇自嘲地笑了笑。
“我送姑娘回家可好?”男子极尽温柔地说道,生怕言语间有什么过失刺激到了眼前的佳人。
女子不语,只是摇了摇头。
从脸上不断滑下来的水,教人辨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。
“那令尊是?”男子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,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头。
女子将唇抿得更紧,大颗大颗的泪珠滑下,躲闪着避开了男子的抚慰。
男子的手一时停在半空,显得万分尴尬。良久,莫名的叹息着。
“罢了,既然姑娘不愿多说,小生我就在此陪姑娘淋雨。”男子也蹲下身来,看着女子无声地落泪,默默地递过手绢。
女子没有拒绝。泪水和着雨水侵染了绢上的绣着的劲竹。
手绢上带着江南的味道,沁入人心。
雨仍缠绵的下着,渗入大地,淋湿衣袍。
袅袅水雾升起,吞没了两人的身影。
只若南柯一梦。
[叁]
晓镜但愁云鬓改,夜吟应觉月光寒。
月光穿透层层云雾,盈盈洒洒落下一片碎玉。
夜色已浓,笼罩江南的烟雾却不曾消散。
庭院中,一红檐小亭里两人对坐。
石桌上是两壶小酒,几碟糕点。
男子的青丝散乱,随意披在肩上。
将酒杯端起,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。目光却在女子身上流连不去。
女子的脸色微微泛红,眸子的冷冽也少了几分。
眉眼之间,平添了几分妩媚。
男子看着女子露出自己不曾见过的一面,有些微的出神。
女子只管低头酌酒,眼里全是凄戚。看着那酒波粼粼,不知在想甚。
突然感觉到了男子的触碰,女子不解地看向他。
眼前却是青葱的玉笛,那碎花熟悉得让她觉得恍若梦境。
颤抖着接过,眼里氤氲着水雾。
女子感激的看了一眼男子,男子只是浅浅一笑。
“为我吹上一曲,可好?”
女子点点头,玉笛在月光下似透明之物,发出淡淡绿光。
唇贴上笛,悠悠传出,吹得却是那江南调。
夜半清醒
门将人轻掩
亭池留步
一身墨香染
男子脱口而出,折扇一开一合,似回到了相遇的那天。
女子眸子也染上笑意,月色下的白玉花闪烁着光。
潇潇流水送华年
渔舟又唱缱绻
走过江南
旧事景色依然
远处的清脆鸣声也符合着玉笛,鸟飞上树梢。
见此情景,两人不禁相视一笑。
点盏荷花
送情人远行
油纸伞下
执子手相依
古道恋旧人
旧人不知去
谁人做伴
只唱旧连理
一曲终了,女子却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玉笛,紧拽在手中。
男子见女子如此紧张,不由地轻笑出声。
“姑娘莫要误会,在下没有夺人所好的意思。”
女子冷冷的撇了男子一眼,却不及原先的冷冽。
男子隐忍了笑意,故作正经。
“既然姑娘无名无姓,我就称你为——江南如何?”男子的青丝被风撩了起来,在女子的心上抚过,月下的他颜如宋玉。
“在下南宫让,敬江南姑娘一杯。”说道,南宫让举起酒杯。拱了拱手,一饮而尽。
江南也端起酒杯,盈盈一笑。
两人对吟诗赋,你吹笛来我唱曲,好不尽兴。
一月,两人,几分醉。
一笑,两叹,几分怨。
[肆]
仍是雨夜。
却是磅礴大雨倾盆而下,烟雾消失殆尽。
像是一场朦胧的梦已醒。
江南似乎染上了寂寥之味。
此江南是,彼江南亦是。
仍是无人小巷。
却只剩一个身影,颇显寂寞。
江南眼神迷离,挽起青丝的玉兰花也已枯萎,漂浮在雨水里,久久盘旋。
白衣也不是白衣,似在泥水中淌过,可江南无暇顾及。
江南靠墙瘫坐,背影显得无力。
手中紧握的,是一张与江南颇不融洽的红纸。
红色,就不配江南。
手似乎要将纸张生生的捏出一个掌印来。
雨点打在上面,字化开来。
吾将于翌日成婚,望届时亲临。
南宫上
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,恰巧滴在“成婚”这两字上。
墨迹散开,却改变不了这沉甸甸的事实。
恍然明白,自己于他,算什么。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擅吹笛子的女子。
他看中她得才华,却不会有除了怜惜意外更多的情感。
突然哀叹自己的愚蠢。
世间男子,皆薄情寡幸。
自己又期盼什么。
雾散,梦醒,终于看见真实,那是千帆过尽的沉寂。
[伍]
江南的大雨似乎要将古镇冲刷得一干二净,
似乎想要冲掉那与江南不符的红色。
江南果是来了。
江南果是不能拒绝他的邀请。
就算那红色亮得刺眼,
就算那新娘笑靥如花,
就算他的温柔眼眸中倒映着他人。
江南也没有滴一滴泪。
只是嘴角带着笑意,
看着那佳人才子你侬我侬。
听着那宾客们的祝福语。
一派喜庆祥和的场面,而自己,终究只是这里的过客。
江南,多么讽刺的名字。
终是走上前道了声贺,随即转身离开。
虽然没看清新娘的容貌,但她却可猜出大致如何。
是与江南不一样的娇艳。
是此江南,亦是彼江南。
江南掏出了玉笛,唇贴在笛上,悠长的笛声缓缓泻出。
江南来到江南,只吹过三次笛。
而三次,都有他。
只是心情不同罢了。
只是这次,不会有人唱曲了。
笛声似乎引起了宾客的注意,人们细细聆听,只觉一股惆怅之意涌上。
南宫让似乎也注意到了,看向江南。
眼里却是江南不熟识的东西。
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歉意?
江南苦笑,他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,何来歉意。
定是看花了眼。
[陆]
江南的这场大雨是百年难遇的。
或许是为了纪念江南。
当刺骨的江水围绕着江南时,
江南已经又恢复了无名无姓。
或许只要换个名字以前的事就会统统忘记,
女子上次亦是如此做的。
当家父被奸人所害,女子流离失所时,
女子抛弃了原来的名字,来到了江南。
在这里遇到了赐予她第二个名字的人,
现在却又要失去这个名字。
也许没了名字,就丢了回忆。
罢了罢了,江水已经吞没了女子。
大雨将江南的痕迹冲没,
似乎本无这样一个女子。
直到尸体浮上江面,被洗衣的阿婆看到,惊呼出声。
人们将女子围了起来,就如同女子第一次来到江南时的情景。
只是人们的表情却没多大变化,江南繁华之下,埋葬了多少苦命女子。
这不过,是那万千中得一个。
南宫让接到消息赶到时,女子的尸体已经溃烂。
只是那玉笛紧握在手,不曾放开。
南宫让第一次痛哭流涕。
他也不明白,自己对江南是如何感情。
只是如失去了心爱之物般的悲痛。
南宫让从江南手中抽出了玉笛紧紧抱在怀里。
只是心中所想,却是江南。
也许是前世的姻,也许是来生的缘。
错在今生相见,徒增一段无果的恩怨。
[柒]
大雨终停,迎来了江南少有的好天气。
暖阳洒在江南古镇上,烟雾也随之散去。
庭院中,一女子翩翩起舞,目光流转,竟有几分江南的味道。
男子吹着手中玉笛,笛上碎花与青葱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。
一曲终了,女子笑盈盈,男子却面无表情。
“江南终不是江南。”只是叹息。
“叫奴家作甚?”女子笑道。
“没什么。”男子勉强扯了扯嘴角,目光却看着玉笛,思绪飘向远方。
笛声悠悠,教人忘忧,若南柯一梦。
星斗光透,时无英雄,心猿已深锁。
可你辞世后,我再也没笑过。